雲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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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GAD·燃情Ⅲ：《浓情岁月》第二十九回受审（下）

格林德沃二审的前一天，柏林郊外密林中一栋隐藏的宅院，午餐时间。

“乔治娅娜，有话你就直说吧，饿死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说话者是一个坐在餐桌上首位置、满头华发的老人。他身着裁剪精致的老式礼服，浓密的白眉毛下面是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铬绿色眼睛，长鼻子像一头猛禽的尖喙。坐在他旁边的是他唯一的女儿乔治娅娜·格林德沃，只是她的调羹仍旧躺在汤盘里一动也不动。看到她这样，那个老人也把自己的汤勺丢到碗里。

“您打算什么都不做么？”乔治娅娜盯着面前的空盘子，声音空洞而压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老人冷漠地回答，但是很显然他也完全没有吃午餐的胃口。

“再过一小时，巴希达姑姑的夜骐马车就要到了。”乔治娅娜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苍凉的绝望，“您得做点什么啊，父亲。”

“我太老了，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接待客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老人面无表情地说，他的眼睛看都没看女儿一眼。“晚上让小精灵给巴希达炖河鲱鱼吧。”

乔治娅娜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已经蒙上一层泪光。

“您什么都知道，您早就知道这么多年我和高迪还有联系，可您什么都没说！我知道您心里一直在惦记他。可现在盖勒特是高迪唯一的孩子啊，他就要——”

“行了！”老人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那些餐盘在危险地晃动着。“我早说过格林德沃家永远不许提起他和他的杂种！难道你忘了么？”

乔治娅娜昂起脑袋，她竭尽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庭审的事情现在尽人皆知，在报纸上登得铺天盖地！”乔治娅娜的两手在餐桌下握成拳头，“您或许能忍受格林德沃家唯一的男嗣再被人烧死一次，而我却不能！”

老人翻了翻眼睛，一言不发地瞪着天花板上的壁画。壁画上是仙女莫佳娜与深海鲛人制造出海市蜃楼，勾引过往的船只撞上礁石。

“父亲，看在盖勒特是格林德沃家有史以来魔法最强悍的巫师的份上，您想个办法救救他，行么？”乔治娅娜望向父亲，她的面部肌肉都开始抽搐。

“他要是真的像预言所说的那么强悍，还需要我这个快入土的人出手相助么？而且强大的魔法可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看看你两个哥哥的下场！”老人冲女儿厉声呵斥道，“而你那个傻瓜弟弟魔法已经够厉害了！可他呢？一身本领全用在歪门邪道上，除了挖坟掘墓就是勾引麻瓜女人！永远都是谎话连篇！早知道他这么不成器，我宁可他生来就是个哑炮！还有你！乔治娅娜，别以为高迪给了你一张年轻的脸就忘了自己是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太婆了！你有没有费心想一想究竟是谁害得你一直没人敢娶？你那一直在欧洲驰骋的侄子恐怕连你我的存在都不知道，你竟然还想着救他？难道世人传说的格林德沃家的男人这里有问题，”老人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现在连女人也被传染上了？”

“我见过他……”乔治娅娜把脸埋在了手里，“几年前我亲眼见过盖勒特。他和他的党羽们在一片密林里掀起一场巫师和树妖的对决……那些只会在远古魔法史书里才会出现的生物……还有天目里的烈焰，挥之不去的凤凰之火……”

乔治娅娜突然抬起了头，她盯着父亲线条冷硬的脸。

“他真的是‘神之子’！我在我的天目里看到了梅林的神迹！父亲，报纸上的照片是无法表达出那强烈刺激你感官的东西的。盖勒特英俊地像驾着金色战车的太阳神，而且他举手投足是那么地……像他。”

眼泪终于从乔治娅娜的眼睛里落下来，簌簌地滴在绣着蓝黑色渡鸦的华丽桌布上。在这一瞬间，老格林德沃的脸似乎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变成落寞的灰败表情。

“你要知道，那黑魔王只是高迪忤逆祖先和自以为是的愚蠢产物而已！”老人的声音变得和缓了一些，音调也低了很多。他的嘴唇在轻轻颤抖。“预言未必都能成真……不要过分相信天目看见的东西啊……乔琪，安分地做个普通女巫吧，别去追求做一个完美的先知或许对谁都好……”

“阿不思，你究竟是从哪找到这个乔治娅娜·格林德沃的？”

盖勒特的审判已经到了中午暂时休庭的时间，他和阿不思进入了为他们专门而设的空房间里用午餐。整个休息室四面封闭地宛如牢房，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在天花板上投下清冷的光。穆迪守在门外，他就像埃及古墓里的一尊凶神恶煞的亡灵守护神一样杵在门口，威胁的目光警示着每一个探头探脑的好奇群众。

“是她主动找上我的。”阿不思一边拿着汤勺把香气扑鼻的蘑菇汤盛到盖勒特面前的银色汤碗里一边回答，“格林德沃女士所乘的马车上有一个十分显眼的G字母，直接就挡在我前往审判室的必经之路上。话说回来，‘笨蛋’熬的汤可真香啊……”

盖勒特狠狠地瞪了阿不思一眼：“我还以为格林德沃家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呢。”

“可是事实正好相反是么？”阿不思继续往盖勒特的面包片上抹黄油。“你不知道他们，他们却知道你。格林德沃女士给我看了她的身份证明，几个简单的咒语我就弄清了真相。她没有撒谎，证词也真实可信。你甚至想象不出你的姑母到底有多大价值。马车上还有一个人，只有一双黑手套和一根金色的手杖显露在光亮中，他的上半身全藏在暗影里。格林德沃女士和我说话的时候，那位先生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我做梦都没想到格林德沃家的那些疯子们，在我最风光的时候没有一个来找我拉关系。现在我正是最倒霉的时候，他们居然跳出来承认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看来格林德沃们的疯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你不吃么？‘伍尔弗里克’特意给你做了你喜欢的烤洋葱兔子肉。”阿不思一边拿餐刀切兔子肉，一边把柔和的目光投在盖勒特的脸上。

“唉……”盖勒特假装为难地叹了口气，他举起还套着横杆长手铐的双手。“你看我这不是不方便么？要么你冒着私放囚犯的风险帮我把这劳什子打开，要么你就得喂我吃饭。啊——”

一个绿色的苹果被塞进了盖勒特的嘴里。

“你先告诉我，那个‘神之子’的传说是不是你编造出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阿不思平静地问。

咔嚓，盖勒特一口咬掉一块苹果。

“这些都是我的白鸟们的杰作。白尾鸢认为神化我的身份有助于控制民众舆论，平民百姓们知道什么？谁能让巫师们在麻瓜面前翻身，那么谁就是梅林的化身。难道你以为凭我自己就能撼动这个世界？我不能，但是传说中的大魔法师却可以办得到。迷信于梅林或莫佳娜神力的愚蠢民众就是吃这一套。再加上夜枭们的一点魔术把戏，很快人们对我就服服帖帖了。我看得出来威森加摩的那些混蛋们就是想从源头上做文章，在群众面前破坏我的威信。如果我被他们证明从一开始就是个冒充神灵、浑水摸鱼的江湖骗子，那么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弥天大罪，最后被处死也是情理之中了。”

“我需要你的‘神迹’，盖勒特。”阿不思端着酒杯，清亮的蓝眼睛闪烁着精光。“那些只有你能做到的‘神迹’有助于我为你重新树立形象。但是我也得警告你不可造次，别做出亲自往你自己的火堆里添柴火的事情。还有，和你说一件事。”

盖勒特抬起脸，那眼神在示意阿不思继续。

“庭审我之所以迟到，是因为威森加摩的大门口发生了骚乱。潜藏在人群中的夜枭突然发难袭击了守卫的傲罗，所以一时混乱导致任何人不得进出这栋建筑。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兜帽的女巫突然趁乱拦住了我。她是奥古斯塔·隆巴顿夫人，斗篷下穿了一套银色铠甲，眼皮上还画着夜枭特有的浓妆。她告诉我在她的铠甲下面藏了自动爆破的恶咒，如果我不答应她保你通过庭审，她就要和我在法庭外面同归于尽。”

“奥古斯塔只是个狂热的小丫头，她对‘更伟大的利益’的理念并不怎么明白。她只是崇拜有权力和充满魅力的男人——比如本人。奥古斯塔并没有参与她表哥和我一起干的任何黑魔法军火生意，她也不是这块料。”盖勒特迅速地说，他的目光从阿不思脸上转移到了自己的汤盘里。

阿不思仔细端详着盖勒特的脸。

“她对你抱过幻想，是么？”

“如果你这么问，或许有这么一回事。”不知怎么的，盖勒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歉疚的光芒。“白头翁是最早跟随我的夜枭鸟之一，白鸟集团的小不点儿。他曾经几次把他表妹奥古斯塔推荐给我……只是，你知道我对女人其实不怎么往心里去。这一来二去，他们只好作罢。只是我听说前阵子白头翁被捕的时候还在为我声辩，并竭尽全力为同伴开脱。阿尔，如果有机会，替我好好照顾奥古斯塔，这大概是我现在唯一能回报白头翁的事情了。”

“如果我帮你闯过这一关，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偿了。”

说完，阿不思端着高脚杯站起来并在盖勒特耳边俯下身，他的赤褐色发梢扫过对方的脸，薄薄的双唇轻轻送出轻柔的耳语。

“明白。”盖勒特低声说，他闭上了眼睛，两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下午庭审开始的时候，旁听的观众们有增无减，甚至还包括一些抱病前来的巫师。审判的当事人还没有出现，人群的嗡嗡声就已经弥漫了整个法庭。当钟声响起时，审判室二楼一件密闭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格林德沃还是和上午一模一样的装束，套着镣铐，后面跟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傲罗，一步步慢慢跨下楼梯。

尽管观众们上午已经见过这位巫术历史上的风云人物，但格林德沃又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时所掀起的喧哗并不比上一次少。一阵阵相机的咔嚓声破空传来，镁光灯不断地闪烁着，很多人举着相机自拍，尽可能把远处的格林德沃框进镜头。这一切都使盖勒特看上去像是置身于雷鸣电闪之中。

“肃静！”

已经在法官位置上坐好的莱格纳克狠狠砸了一下法槌，这次他吸取经验换了一个相当于他脑袋一半大小的大槌子，其造成的巨响立刻让全场鸦雀无声。

“被告，你的庭审现在继续。首先你要对梅林的神像发誓你回答陪审人员的问题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得起摄神取念咒和吐真剂的检验，每一句都是真实的。”

“我必须等我的辩护律师到庭，否则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已经坐回铁椅子的盖勒特骄傲地扬起脑袋，口吻透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在一阵唏嘘声中，莱格纳克向上翻了翻眼睛。

“格林德沃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行。藐视威森加摩法庭的权威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必须表现得合作些。那么，你愿意对梅林神像发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么？”

几百双眼睛像凸透镜一样把目光集中在盖勒特身上，而他并没有如坐针毡的慌乱。那张宛如文艺复兴雕塑的脸上，唇角只是微微牵引。

哐啷！

随着人群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审判室穹顶那燃着上百支蜡烛的金属吊灯突然从天而降狠狠砸在正下方的石板地上，眨眼之间火焰就从四溢满地的灯油中轰然而起，整个审判室刹那间就变成了魔鬼的祭坛。巨浪般的惊呼声响彻整个法庭，其中夹杂着“他是恶魔化身的巫觋！”“发起战争的罪魁！”等等五花八门的叫嚷声。

盖勒特轻蔑地瞥了一眼人群，那些喊杀声最大的人都在和陪审席上的官员们不断交换眼色。显然这些人早就串通好要在众人面前演这么一出摔吊灯的好戏，以便让群众出于恐惧而急于处死自己。面对纷乱的人群，整个陪审席似乎都格外‘宽容’，其中不少身着威森加摩制服的巫师偷偷咬起耳朵，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审判室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打开了。一股劲风立刻扫进整个法庭，刚才那些在地面上燃烧的火焰全都转了个方向，纷纷回到枝形灯架上。倒伏在地的蜡烛随着狂风复归原位，众目睽睽之下那摔碎的吊灯拔地而起，像树木生长一般向穹顶飞去。

片刻之后，劲风戛然息止。金属吊灯在审判室的上方安静地悬停着，烛火默默地燃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刚才火焰肆意张狂的石板地已经一尘不染，完全没有烧灼过的痕迹。

所有人的脑袋都转向门口，只见还是一袭墨蓝色长袍的邓布利多步履轻快地跨进了审判室。几秒钟的静寂之后，人群中竟然爆发出规模不小的欢呼，一片乱糟糟的掌声响起，就像崇拜者们突然看见了偶像明星，甚至还有几个大胆的女巫直接抛出飞吻。

“你还挺受欢迎，怎么又来晚了？”

当阿不思坐到盖勒特身边的老位置上时，盖勒特悄声问道，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好笑又恼怒的腔调。

“刚刚费了很大力气摆脱了一个向我求婚的女巫。”阿不思的嘴唇几乎没有动，他的话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当他看见盖勒特投向自己的愤怒目光时，不禁露出一丝令人恼火的微笑。

“审判长先生，我们可以继续了么？”阿不思和颜悦色地说，显然他对刚才发生的吊灯意外完全没放在心上。

还没等莱格纳克开口，上午那个戴着假发的马人从旁边的隔间里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格林德沃女士。那哒哒的马蹄声一直走到莱格纳克身边才停下，妖精弯下身似乎在听马人向他申请着什么，紧接着莱格纳克点点头，马人就走到审判席前面站定。

“根据几百道鉴别魔咒的检测结果显示，被告证人所提供的证据是完全真实的。”马人嘹亮的声音在审判室中回荡着，他略等一下四起的议论声。“而且经过专门对星相学有过特殊研究的马人前辈的检测，格林德沃家族确实为预言世家。千年前的女先知、仙女莫佳娜的血液至今仍旧流淌在这古老的家族成员的体内。被告确系格林德沃家族血脉，他是莫佳娜的后裔，同时也是一位预言家。”

马人的话音刚落，整个法庭就像发生了一场爆炸。旁听席上一大半的巫师都站了起来，各国语言甚至夹杂着妖精语混成一片。紧接着由于太多的人起立造成了木质台阶垮塌，几十个人顷刻间冲出了警戒线。傲罗们立即用魔咒拦截，噼啪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安静！安静！”莱格纳克狠狠地砸着槌子，然而这次他却没能像往常一样让人们镇定下来。陪审席上的不少人也站起来不断用魔杖发出爆响，试图让这场混乱平息下来。可是他们的努力也徒然无功。

盖勒特看看周围沸腾的人群，见到自己是莫佳娜后裔这个猛料居然引起这样大的轰动，他自己也有些意外。就在这时，盖勒特的余光看到身边一个瘦高的影子突然站起，接着就是一道炫目的闪电从那根接骨木魔杖中喷射而出直扑那石头天花板。审判室所有的蜡烛和灯盏顿时尽数熄灭，混乱的巫师们顷刻间陷入一片黑暗。这突如其来的漆黑让刚才躁动的人们像突然中了一个集体无声咒一样全都闭了嘴，几秒钟之内，审判室的所有生物都成为隐匿于黑暗的僵硬布景。

阿不思高高地站着，他整个人沐浴在这昏暗的地狱中唯一一道光亮之下，周身都反射着星辰的光芒，恰似一尊悬于天河之上的神祇。

“安静。”阿不思轻声说，他清凉如泉的声音字字坠地，在每一个人心中撞出摄魂夺魄的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