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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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GAD·燃情外传Ⅰ：《豪情岁月》第二回父与子

他的话音刚落，先是两秒钟的沉寂，紧接着这狭窄的木头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咒骂的巨浪。

“你以为你在命令谁？小子！”一个膀大腰圆、眼前挂着几乎遮住眼睛的长刘海儿的下士走了出来。他每走一步，都能清楚地听见地板被沉重撞击的轰隆声。“让大爷我来告诉你管闲事的下场！”

很显然闯入者纤秀的外表给了这壮汉错觉，毕竟这绿眼睛不速之客的举手投足，都和渗透着暴力、藏匿着恶行的寒酸阁楼极不协调。那声如闷雷的下士先是朝面无表情的闯入者竖起粗短的中指，这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只肥大的盲眼鼹鼠。接着他握紧了拳头朝那送上门找死的家伙挥出重重的一拳。

呯！？

一阵飞溅而起的烟尘。

紧接着大家所能看到的，就是这个长刘海儿的家伙已经倒地不起。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一秒钟，绿眼睛男人快如闪电般一脚踹在他的脸上。这倒霉鬼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刚刚被呼啸而过的列车碾过。

所有的观者一时间全部呆住了，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个披着黑斗篷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走到玛拉坐过的那张硬板凳前。他动作极为潇洒地甩掉斗篷，然后飘然落座，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不过这个男人的眼神或是其他肢体语言冒犯了这群肝火正旺的士兵，立即有两个气愤不过的人挥舞着拳头向他冲来。

看到这个危急的场景，盖勒特差点喊出来。他已经模模糊糊认出了这个男人，但是还不敢完全相信。只见这位衣冠楚楚的年轻绅士突然竖起一条笔直的腿挡住最前面那个士兵的进攻，另一条则准确无误地踢中了第二个进攻者的手腕。

在四下一片乱响中，盖勒特还是清清楚楚听见了那家伙腕骨碎裂的咔嚓声，以及一连串杀猪般的痛叫。

“见你妈的鬼！”那个正抓着金毛小俘虏的军官恶狠狠地骂道，他一把将盖勒特掀倒在地，就像要摔死一只小猫般用力，然后他直接把枪瞄准了绿眼睛男人的脸。周围的士兵立即起哄要领头的人开枪打死那个爱管闲事的闯入者。但是还没等他按下扳机，一个勇敢的影子就猛地蹿到他身旁。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此刻没人注意的玛拉已经在狂怒中抄起了一把放在壁炉旁的、烤香肠用的钢叉。那叉子已经暗淡无光，显然是很久没有香肠可插了。玛拉在迅速地简直让人看不清的瞬间，把叉子直接戳进了那军官的喉咙。

还没骂完的半句话一下子卡在了他的嗓子里，他瞪着凶暴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一脸震惊于自己所做事情的女人，眼里冒出恐怖的神色。周围的人立即哇啦哇啦地大叫起来，一个士兵抄起椅子，照着玛拉的头狠狠砸了下去，势必要将她砸得脑浆飞溅不可。但是还没等椅子碰到玛拉的头发，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条嘶嘶作响的青绿色蟒蛇，朝抓着他的那个人狠狠吐着芯子。

“哇啊啊啊！”包括吓得面色青灰的盖勒特在内，所有人都尖声大叫起来。谁也没看清这条蛇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它是从空气中突然显现，然后就朝周围的士兵发起了攻击。好几个人尖叫着要逃出这栋公寓，似乎以为自己撞见了鬼。但是他们堵在了门口，因为屋外已经起火，他们无路可走了。蟒蛇在地板上飞快地乱窜，又把好几个人绊倒在地。

看到这个情景，盖勒特赶紧冲到窗口想看看能否顺着窗帘逃出去。但他一看到楼下到处都是耀眼的火点在闪烁，顿时惊恐万状。

他们逃不出去了！只能等在这里被烧死或者被越来越浓的烟雾呛死！

盖勒特转过头去找妈妈，只见玛拉已经完全吓瘫在地上，嘴巴都张得老大。她刚刚用钢叉捅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直到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浓烟已经从门外冒了进来，士兵们被呛得倒退了回来。

突然，一股不大的水柱卷着冷风不知从哪里喷出，直接溅在了盖勒特的脸上。他转头一看，继而惊讶地发现墙上一幅画着石头水井的油画正在不断涌出滚滚的井水。盖勒特相信直到几秒钟以前，那面墙上还只是肮脏的墙纸并空无一物。喷涌而出的水流浇灭了正在吞没门框的火舌，很快所有人的身上都湿透了。涌出来的水速渐渐失去了控制，整个房间变成了一片泽国。简陋的家具浮了起来，很快水就漫过了盖勒特的腰和胸口。他竭力扑腾着，但他像一只卷入漩涡中的小老鼠般无能为力。他张口想喊妈妈，结果只是呛了几口又苦又涩的凉水。很快井水漫过了盖勒特的头顶，他只能在阴沉且满是气泡的水下挣扎着。

盖勒特鼓着腮帮子憋着气，这使得他看上去像一条正在膨胀的河豚鱼。四下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他眯着眼睛寻找母亲的身影，可周围只能看见悬浮的桌椅，那些士兵和母亲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杳然无影，甚至连那个绿眼珠的不速之客也不知所踪。周围除了咕噜噜的气泡声外静得可怕！水温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低，盖勒特已经感到自己的肌肉发出抗议的尖叫声。他拼命地蹬着水想浮到水面上，可是衣服和鞋成了最大的障碍。这时他发现自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往脚下那口深井里拽去，黑洞洞的井口变成怪物的嘴要把他吞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他像只青蛙般拼命蹬着腿想往上方有光亮的地方游，但那里反而越来越远。就在金发小子的大脑因缺氧开始渐渐陷入混沌时，一双冰冷的手托住了盖勒特的腰，将他猛地抛了上去。

瞬间冲出水面的盖勒特赶紧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冻得浑身冰冷并不住地哆嗦着。他张望着四周喊着妈妈，但没有人回答他。盖勒特看见水面不远处有一大块浮冰，于是拼尽全力朝那个方向游过去。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去喘息了一会儿后，才抬起头查看自己的处境。

不知怎的，盖勒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狭窄的公寓阁楼里了。他似乎身在一片满是碎裂冰山的大海中央，数点寒鸦嘎嘎地从头顶飞过，在附近盘旋着。

“如果你没有死的话……那就挪过去一些，把地方让出来。”一个满怀恶意的声音突然在盖勒特脑后响起，吓得他差点蹦起来。他赶紧转过头，发现那个绿眼睛男人的上半身正趴在浮冰边缘上，下半身还隐匿在水下看不清晰。他就像一只脑袋垂在胸前的怪鸟，全身披着黑亮的羽毛，头上的冠毛却是褐金色的。

“你、你！怎么又是你？”盖勒特怒不可遏地喊道，结着冰凌的头发根根直竖。

那个淡定的绅士没有回答，只是朝冰面上的一片空地看了一眼。眨眼间那里就燃起一小股蓝白色的篝火，暖融融的气流向四下飘散。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盖勒特看见凭空而起的火焰并没有吓得连连尖叫，而是凶恶地瞪了一眼。

“看到魔法居然不害怕，真看不出你是和麻瓜一起长大的。”那男人似乎想爬上浮冰，但他突然又停住，朝水下看了一眼，然后放弃了这种努力。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踪我！”盖勒特板着脸说，他的手探进了口袋。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可以叫我‘乌鸦’。”对方平静地回答。“我劝你别指望你口袋里的那把生锈小折刀能够杀死我。我腆着脸来到慕尼黑专程巴结你这小祖宗，可不是想接受这种报偿。”

说完，他眨了眨眼，接着缓缓呼了口气，然后他纵身一跃跳到了浮冰冰面上。就在这一刹那盖勒特好像看见一道青灰色的鱼尾闪过，但是已经站到他面前的男人双腿已经立得笔直。

“我现在这是在哪里？我的妈妈在哪儿？”盖勒特仰头看着对方，眼神依旧戒备。

“你现在在北欧峡湾，距离德姆斯特朗的地界不远。不过出于对某种保密契约的尊重，我不能说出具体的经纬度。你妈妈已经不在那栋着火的公寓楼里了，我的魔法割裂了时间运行的速度，现在她已经被送到了很安全的地方——比如你某个大朋友的空军基地。”

对于这番话，盖勒特一个单词也没听懂。

“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别再像只小炸尾螺似的喷火了，我最讨厌小孩子闹哄哄的。”这个瘦高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我已经告诉你妈妈，你会被我送到一个遥远的少年犯监狱接受饭量改造。这是你父亲的意愿，你妈妈也同意了。你应该学着别违抗跟你同姓的人，不然对你没好处。”

“我不去！我明天就要去埃利希叔叔给我推荐的空军学校去报道！我不跟你走！”盖勒特嚷道，他的声音惊飞了几只水鸟。

“你去军校之后能做什么呢？毕业之后当个朝不保夕的飞行员，参加有去无回的麻瓜战争？输了粉身碎骨，赢了一无所获。别傻了孩子，德国的麻瓜政府就是煽动你这样的顶级笨蛋去给他们卖命。当军队被打败的时候，你只能被送上前线当炮灰。你连战争是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战争就是冒着酷暑严寒饿肚子。像你这样的胃口，准会被当作消耗军粮的奸细，你的存在比犹太人强不了多少。盖勒特，你早晚会被效力的政府出卖！所以不如多为自己考虑，好好听你父亲的话乖乖去他指定的学校上学。那样在他死之前，一定会在遗嘱里提到你，让你得到一笔小小的财产。”

“你是他的律师么，怎么会对他的心思那么了解？”盖勒特听到‘财产’两个字，心下不觉一动。他想要一顶新帽子已经很久了，可妈妈一直舍不得给他买。

“因为我和他一样会读心术，而且跟随他许多年……我甚至还知道他一点也不喜欢你。不过明天就是崭新的学年，他希望我能替他送你去德姆斯特朗学着做一个能从帽子里变出兔子的魔术师。”

“那是什么鬼地方？”

“一个塞满了和你一样冥顽不灵的小恶棍的改造学校，你肯定会在那里遇到和你志同道合的少年犯。”

盖勒特突然露出了阴森的微笑，这绝不是和他同龄的孩子脸上所能看到的。他慢慢站起身，但个头儿勉强到这男人的肋下。于是绿眼绅士单膝跪了下来，这样两人几乎可以平视了。

“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反而派你来？”盖勒特问，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那双碧泽。

“这等小事不劳格林德沃家的公子亲动大驾，一切都是我这个仆人办理。”

“你说他打算给我留一笔小财产？难道他不打算留给他其他的孩子？”

“你是格林德沃先生的独子。我甚至还可以告诉你，你是整个格林德沃家族这一代唯一的男孩。”

“我怎么看你不像个做男仆的？”

“你说的没错，我是高迪·格林德沃先生的保镖。你妈妈应该跟你提起过这个名字吧？”

“她很久以前是提起过……不过我只知道他的职业是马戏团的魔术师，但没想到一个跑江湖的浪子居然还配得起保镖。虽然我和我父亲没见过面，但是却把他时时记在心里。你上次在菜场见我，也是他派你来的么？”

“原来你还记得我。”

“哼，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埃利希叔叔说，如果你再吓唬我，他就开枪把你打死！”

盖勒特本以为掏出这个名字会吓住对方。他早已认出这个男人就是两年前自己在菜场遇到的那个家伙，这恶棍用一碗河豚鱼汤戏耍了自己的智商，这个仇至今未报。

“是这把枪么？”这个自称乌鸦的男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刚才闯了大祸的手枪，盖勒特完全不明白枪怎么会跑到这个家伙手里的。

“不要乱动！”盖勒特呵斥道，“会走火的！”

“枪膛早就湿了，现在它一个响儿都打不出来。”绿眼睛男人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根粗糙的树枝。盖勒特在一旁看着，他早就怀疑这个奇怪绅士的口袋是个无底洞，同时他对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十分好奇。在菜场扒窃多年的本事这时派上了用场，于是盖勒特把手伸进了那口袋。一件件稀奇古怪的东西被掏了出来：香水瓶、烤肉架、各种各样的刀子、几只活的兔子、空鸟笼、几根黑色的不知是什么鸟的羽毛、形状古里古怪的标本罐应有尽有。

“我从不随身带吃的。”绿眼睛男人嘲讽地说，他的那根树枝往手枪上轻轻一敲：“Imperuious.”

当着盖勒特的面，手枪上的水痕一扫而空，甚至连原先就有的陈旧划痕都跟着消隐无踪。整把枪跟刚刚出兵工厂的崭新武器一样闪闪发亮。

“你……是怎么做到的？”盖勒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枪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将目光转移到那根树枝上。他的声音很小，但已经开始掩饰不住渴望的颤音。

“我敢说等你到德姆斯特朗的第一天就能学会这个。”绿眼绅士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的声音开始充满诱导性。“你父亲当年也是在那里学会魔法的。现如今，他所向披靡……”

“真的？”盖勒特狐疑地问，他的眼睛却呈现出朦胧憧憬的神色。“我父亲高迪·格林德沃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为何对这个丝毫不关心你们母子的人如此挂心？”那男人轻声问道。

“这样吧，日后我若发达了，昔日对我提携之人必然会有一个体面的位置。”盖勒特说着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他盯着对方，目光毫不躲闪。“他能派你来接我这独生子，想你必有过人的聪明才智。”

盖勒特满意地看见自己的话对那男人产生了影响。

“你要是这么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高迪小少爷是格林德沃老爷最为钟爱的小儿子，他天生就是王者至尊，上头的哥哥姐姐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你父亲在德姆斯特朗上学时，门门功课都是第一；无论让他做什么事情，他都展现出卓越的天才一面。这样的人听上去就像是神话里的人对不对？他毕业的时候已经会多国语言、掌握十八种绘画技法以及多种乐器演奏。在学校的决斗俱乐部里，他是一连三届的冠军。他能歌善舞，还能和深海中的人鱼对话赛歌。他能在岩石中淬炼出黄金，能够洞悉其他人灵魂深处的秘密——”

“这个牛吹得已经够大了。”盖勒特打断了对方的陈述，“我看你接下来就要说这位公子哥儿会生下天下最杰出的子嗣吧？”

那绿眼睛绅士第一次笑了，“小朋友，你猜得很准。”

“那我不妨再猜猜，这位盖世英才恐怕还会飞呢！”

盖勒特这句话本来是信口玩笑之言，不料那男人竟然立刻站了起来。他当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的面挥了一下那根树枝，接着一只浑身鲜亮的巨鸟浴光而出。它猛地展开了金色的羽翼，同时发出婉转的低鸣。瞪大眼睛的盖勒特被眼前这金色的巨鸟完全照亮，它展翅的直径已经接近当时最先进的战机。

“来——”那男人伸出手，“我领你去感受一下真正的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