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巨头·燃情外传Ⅱ：《孽情岁月》第三十七回 朝堂争锋
数不清的乌鸦飞过这片摇摇欲坠的土地，正如在大地震前行为反常的动物，它们发出凄厉的嘶叫，朝卡梅洛特城堡飞去。乌鸦们避开了朝堂，直接绕过一座座无情无义的尖塔，最终飞入一座与世隔绝的塔楼天井之内，在破败的厅堂滑石地板上砸出一滩滩紫黑色的血浆，最后流成一滩粘稠的深渊。
随着一声缓慢而痛楚的呻吟，一条人的手臂从那黑潭中伸出。莫佳娜公主颤颤巍巍如一位已过古稀之年的老妪，费力且迟缓得爬出沾满乌鸦羽毛的乌泽，然后趴在地板上喘息。这呼吸如钝刀割肉般痛苦，肺叶每一次律动都是一场可怕的折磨。
她孤身一人，周围连个可供使唤的侍女也没有。当然这座望火塔楼向来也是没有人来的，它早就失去了瞭望战火的作用，那是因为梅林在做国师的时候就已经平定了大不列颠的战争。
二十年前莫佳娜就是在这座望火楼里向国师梅林秘密学习魔法。梅林离开她后，莫佳娜关闭了这座塔楼，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通过那扇挂着生锈铁锁的雕花大门，除非他能找到藏在梳妆匣里的钥匙。
由于是个与世隔绝的禁闭之地，二十年来塔楼下围墙里长长的步行道已经杂草丛生。曾经盛放的花圃也因为无人料理变得光秃秃，墙根的常春藤倒是非常茂密。陋室空堂已经成了白嘴鸦、蝙蝠和猫头鹰的乐园，莫佳娜所豢养的乌鸦时常飞来寻找田鼠。
这里是莫佳娜最为钟爱的冥想之地，虽然满目萧条、一片破败，偏偏结着蛛网儿的雕梁画栋之下她能得到永远不会被打扰的宁静。塔楼内有一件珍贵的魔法器物，它是一面极气派的大镜子，有着爪子形的脚。莫佳娜成人礼的那天，梅林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这么件东西送给她做礼物①。
厄里斯魔镜至今仍在这里，莫佳娜隐约怀疑这件能够照出对镜人心灵深处秘密的镜子有着不为人知的玄机。她无数次来照厄里斯魔镜，陶醉于自己所看到的幻象，又担心镜子泄露自己的隐私，于是把它永远锁在这座望火楼里。
莫佳娜曾经访问过欧洲的土地，也曾听过查理曼帝国②的麻瓜们流传着关于魔镜的传说。据说魔镜会回答你心中最迫切的问题，比如妒妇最想知道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等等。莫佳娜有理由怀疑厄里斯魔镜内涵的魔法绝不仅仅包括窥探照镜人的心灵，但它究竟还有什么神奇的门道，她却始终没能勘破。
也只有梅林能拿出这样一件琢磨不透的东西来。
莫佳娜知道梅林有多恨她，恨她恨到了想慢慢毒死她！在贞女祠堂当着梅林的面，莫佳娜忍不住炫耀自己出神入化的魔法技能，她翻江倒海、担山赶月，掀起了骇人听闻的飓风！不料这一切都是中了这个绿眼睛男人的圈套。他就是要莫佳娜显显力气，对一个中毒者来说，催化毒素力量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大规模地滥施魔法。
梅林的双唇化作一朵剧毒的伞菌，上面擦满了曼陀罗花毒液和毒苹果粉的混合物。这种毒素甚至不需要吃下去，只要沾在皮肤上就会渗透到肌肉中，随着奔腾的血液侵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梅林还没忘记顺手牵羊那只本来可以用以解毒的金杯，看来他就是要她死啊！或者更糟，他在等着她来哀求解毒的办法……
想到这里，莫佳娜恶毒地笑了。
毒素的发作缓慢又迅速，她察觉到的瞬间就下定决心赶紧离开战场，前往一个宁静之地，慢慢治好这伤——这座荆棘丛生的荒僻塔楼就是最佳的选择。
莫佳娜缓慢地动弹起来，她竭尽全力挺起身，朝厄里斯魔镜的方向爬过去。她还没输，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梅林在自己死后把亚瑟这个麻瓜推上王位的！
她终于跪坐到镜子前，抬起模糊的双眼，望向镜面，如同望向一泓清澈湖水的深处……
镜子里是一棵宛如童话故事里才有的葱茏橡树，它是那样茁壮和茂密，枝干强劲多节。树皮上生着碧绿的青苔，如同昂贵的绒毯。树根处星星点点蓝色的和黄色的野花开得十分热闹，树杈中的鸟窝里是珍珠般的蛋。圣光透过绿叶洒在莫佳娜的眼睛上，她不由得微微阖上眼睑，享受这永远不可能真的落在身上的、虚幻的温暖。
倦色渐渐离开了她，年轻时代的鸟鸣和松鼠的吱吱声充斥在耳畔。莫佳娜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段美好的岁月如同野兔身上最柔软的毛，轻而易举就能扫净蒙尘的心灵。
于是，她看见了它。
平生以来莫佳娜所见过的，最健硕雄壮的动物——那是一头高大的雄鹿，有着银色的毛皮，它头上生长着枝丫重叠的鹿角，简直可以用宏伟壮观来形容。
她曾见过这头鹿，曾经为它深受梅林的宠爱而心怀嫉妒。莫佳娜要把这颗漂亮的头颅锯下来做卡梅洛特城堡的装饰品，但这头早已死去多年的鹿不知为何却出现在厄里斯魔镜中。
这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么？
莫佳娜向雄鹿伸出手来，紧接着插进了镜子。她蓦地把手抽回，急促喘息着低头看自己的掌心……什么变化都没有。
莫佳娜定了定神，又小心翼翼再次尝试把手伸进镜子。这感觉就像伸过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瀑布，接着她的胳膊就搂住了雄鹿的脖子。那动物垂下头，听凭女性温柔的爱抚。离得这样近的距离，她看到那双熟悉的铬绿色眼睛映出他的形象，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莫佳娜神情痛苦地望着那张分割得有些惊悚的脸，那张毫无表情、谜一样的脸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经年不变的，还有梅林的沉默。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可怕而凶猛的砸门声。莫佳娜蓦地站起身，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眨眼之间，一方紫黑色的幕布盖到了厄里斯魔镜之上。等她慢慢转过脸迎接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时，妆容已经焕然一新，莫佳娜绝不愿意以一副刚受打击的憔悴样子面对任何人。
闯进门来的是几个贴身的侍女，其中两个还抬着公主上朝时专用的袍服。大约只有这样的亲近随侍能想到跑到这荒凉之地寻找她们的主子，也只有照管莫佳娜梳洗打扮的侍女知道塔楼钥匙在梳妆匣中。
“公主，大臣们已经在朝堂之上聚集，等着您去……”一个提着马灯的侍女声音微微发颤。莫佳娜没有留意，国家已经陷入天灾人祸的空前大混乱中，朝臣们自然是来向自己兴师问罪，或者说要讨个应对灾难的办法。
“给我换衣服。”莫佳娜沉着地说，抬着朝服的侍女赶紧上来伺候。事态紧急，侍女人手不够，莫佳娜干脆自己动手把不合时宜的耳坠子卸下来。她注意到正在给自己整理胸饰的侍女两手在不住地哆嗦，这时候莫佳娜终于听见城堡外有很大的喧哗声。
“莫高斯③，不要怕。”莫佳娜的声音依旧沉着，同时小心端详着侍女的脸色。
“……公子也来了。”莫高斯用很低的声音嗫嚅道。但这短短的话在莫佳娜心中所掀起的震动，一点都不比城堡外的海啸要小。
“而且在迦楼罗斜谷的，不是我们的军队！”另一个侍女小声说。
莫佳娜猛地转过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她自然知道侍女指的是什么。
原来早在头天，莫佳娜就秘密地将粮草通过地道运进了卡梅洛特城堡的地下仓库。至于原来的粮车则塞满了全副武装的军队，上面浅浅盖了一层塞满稻草的粮袋。押运粮草的并不是普通的运粮官，而是莫佳娜最精锐部队里的角斗士。莫佳娜知道这批粮草的重要性，也深信梅林会想办法截粮。但是这种对付麻瓜军队的差事对梅林来说实在不值得亲自动手，但也没次要到不需要靠谱的人去办的程度。莫佳娜推己及人，认定梅林肯定会选择亚瑟王子带着圆桌骑士去截粮，这样还可以给亚瑟立下功名、稳固地位的机会。
当然，莫佳娜同样希望亚瑟死于乱军之中，所以在粮车附近加强了布防。可现在侍女却告诉她，迦楼罗斜谷里并不是她莫佳娜的人……
公主的军队，难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梅林给干掉了？想到这里，莫佳娜顿时意识到前朝之上，等着自己的，恐怕是凶多吉少。
卡梅洛特城堡专门用于上朝的大殿时不时从穹顶落下碎石和尘土，蜡烛明明灭灭，投下了令人不安的紧张气氛。莫佳娜来到她处在空空王位台阶偏右下的老座位上，坐下时的动作明显比平时要重，她已经感到了头重脚轻。
御座之下是黑压压的朝臣，他们在莫佳娜进来前都在嗡嗡谈论着什么，等公主一露脸，所有人立即鸦雀无声。这时候，莫佳娜的农业大臣向前迈了一步。
“公主，我等刚刚获悉，您中了某种慢性毒，急需将息疗养是么？”
莫佳娜猛地抬起头，自己中毒的事情从发生到现在也没过多久，并无一人知晓（她自己和梅林不算在内），可这个麻瓜农业大臣是如何得知的？
还未等她说一句话，朝堂之内本来就奄奄的灯火突然间彻底熄灭了。某种怪诞的、似乎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充斥在城堡之中，与此同时外面的风雨雷暴也跟着止息了。一股带着火花的龙卷风突然在大殿正中央凭空而出，侍卫们的甲冑和武器也跟着咔咔作响。麻瓜们不约而同地向两边退去，唯恐被卷入这场风暴化为齑粉。
龙卷风中慢慢幻化出一个人形，随着最后的尘埃落定，那个戴着兜帽的熟悉身影站在王座之下最为尊贵的一张地毯上。莫佳娜没有起身，她只是缓缓抬起眼睛，盯着对面这个影子看。
“公主确实是误食毒菌，不过幸好没有生命危险。但令人遗憾的是，公主不得不回后宫调养将息，远离前朝这一堆令人烦扰的事务。大臣们也是为了公主的身体考虑，刚才不得不集体投票表决，要公主以国家大计为重，将摄政王之位让予精明强干的年轻一辈了。”
这番话从那人的兜帽下如冰冷的流泉缓缓渗出，带着古怪的雌音，让闻听者脊梁骨缝都冒出一股阴风。
“好哇，原来是逼宫啊。”莫佳娜露出相当刻毒的一笑，她在摄政王的座位上昂首挺胸，尊严如巍峨的高山般屹立不倒，她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双臂，目光冷冷扫视着朝臣。“诸位现如今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仕途上志得意满，就不再需要本公主了么？”
“殿下，我等必须提醒您。”刚才那位农业大臣上前一步，“整个国家已经陷入了空前的危机，自欺欺人可不是明智之举。正如公主所知，大不列颠岛已经是蝗灾遍野，饿殍满地。二十年前的大旱所造成的人道灾难也比不过如今的惨祸。现在外面难民奔涌，灾害频生，再加上鼠疫横行，公主牝鸡司晨是不是国家遭到天谴的诱因，您心里一定是有盘算的。”
“这些话是谁教你这么说的？”莫佳娜冷漠地问道。
“这话还用别人教么？”那个戴兜帽的影子又发出了他那令人胆寒的声音，“但凡不是有眼无珠的，恐怕谁都能看清楚公主对当头的国难无能为力吧？鼠疫横行至今，已经造成了英国以及欧洲大陆将近一半的劳动力流失。如果这时候西班牙来了船队攻打，现在我们捉襟见肘的国库如何应付潜在的危机？”
朝堂之上立即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迎合之声，莫佳娜的目光像楔子一样直接插在对方的兜帽之下。好啊，莫德雷德，你是翅膀硬了，就按捺不住想越过父母的界限冲击王位，发难于大庭广众面前……
“我莫佳娜·潘德拉贡素来快人快语，你们推举谁来坐上边这个王位，不妨站出来直说！“莫佳娜突然怒喝一声。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想到莫佳娜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撕破脸，这句最要命的狠话如此直接地甩了出来，反而把大家伙儿全给震住了，一时间包括戴着兜帽的莫德雷德在内竟然没人接茬儿。
“先王去世后，我整肃军队平复诸军阀的叛乱，你们当时在哪里？我兴修水利缓解二十年前的大旱，你们当时又在哪里？我遣使与欧洲诸国交流文化、保护商业航运的时候，你们这一个个中饱私囊的风流人物又在什么地方尸位素餐？”
莫佳娜猛地一拍摄政王座的扶手，众人除了莫德雷德全都后退了两步。
“我摄政二十多年，鼠疫之前国家人口一直是正增长。这次蝗灾若不是我积年的存粮赈济灾民，国家岂能坚持到今日？我莫佳娜自把持朝政以来，不曾亏待被民脂民膏喂肥的诸位。可今日你们却共相朋煽，冒百姓之名反对我的统治，敢问你们对得起各自的俸禄和卖官鬻爵的外快么？”
莫佳娜这一下子就掐中了大臣们的要害，当朝之上的官员们各自都有些不见天日的黑帐。莫佳娜原来对一切都是了如指掌、隐忍不发，如果把她惹急了，搞不好会被褫夺爵位，没收地产充公更是可以预见的。
“今日的主谋，自己站出来吧。”莫佳娜轻蔑地哼了一声。
没有人动弹，莫佳娜似乎也不指望有谁真的敢站出来。这时她看到侍卫队长尼古拉斯·德·敏西-波平顿站在近旁，于是直接下令让他带两支城堡警卫队来朝堂周围警戒起来。没有莫佳娜的同意，谁也不能离开卡梅洛特半步。
不料，尼古拉斯爵士的脸色却突然间变得跟麦片粥一样灰白。
“公主殿下，城堡警卫队都被莫德雷德公子的无头猎手队队长帕特里克·德波魔给换防接管了……公子有潘德拉贡家族的王权戒指，军队必须听令于潘德拉贡家族的男性继承人。”
话音还没落，那个名叫莫高斯的侍女悄悄来到莫佳娜身边，面有难色地说：“公主，探子刚刚得来的消息……我们前往迦楼罗斜谷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他们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神秘力量诛尽，驻扎在方圆百里内的兵勇也被海啸袭击。只……只怕是……三天之内，都不能有军队来驰援了。”
“我说公主啊……你派最精锐的军队在迦楼罗斜谷做什么？”莫德雷德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令人厌恶地响了起来。“有消息称亚瑟王子和几个贴身的骑士最后一次被人看见就是在斜谷附近……在那之后亚瑟就再也没有出现……您当真是不顾姐弟之情，要把最合法的王位继承人清除掉么？”
“这么说，是你这个潘德拉贡家族的忠勇之士带着鬼面伏兵到斜谷救驾，最后正中下怀般晚了一步，争夺王位的最大障碍亚瑟王子就这样死于非命喽？”
众人一听最后这个声音，没有一个不惊骇万分。莫佳娜腾得站了起来，就跟刚坐在刺猬上一般，一刻钟前的头晕目眩刹那间不治而愈。莫德雷德猛地转回身，他的手飞快探进衣袋，看样子是摸到了魔杖。麻瓜朝臣们立即让出一条宽阔的大路，仿佛要有国王的车辇往这里来似的。
站在朝堂门口的是一个不知何时已经到此的高大身影，他的长斗篷拖在地上，一双绿眼睛在恐怖的鬼怪流苏面具下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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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作者注：几千年来，关于巫师的传说都提到了镜子。在古代，制作镜子的费用非常昂贵，镜子属于希罕之物，具有引起别人惊奇和敬畏的力量。根据某些传说，镜子是魔鬼撒旦的工具，用来捕捉人们的灵魂，就像它们能够照出影像一样。在中世纪，巫师们通过凝视镜子来预测未来或回答一些重要问题。这被称为“镜子占卜”。
在伊丽莎白时期的英国，在一首名为《仙后》的诗中，梅林为赖恩斯国王打造了一面具有同样魔力的镜子：
伟大的魔法师梅林凭他高深的学问和通天的本领， 精心打造出一面非常神奇的镜子。 这面镜子能够明明白白地显示你所希望发现的世界上的一切事物； 不论仇敌、朋友或魔鬼做了什么， 你都能从镜子里清楚地看到。
《孽情岁月》采用了梅林传说中他打造魔镜的故事素材，这里私设厄里斯魔镜是梅林所做。
②作者注：查理曼帝国是中世纪西欧早期的封建帝国，疆域包含现在的德国。
③作者注：莫高斯在各种版本的梅林故事中都被设定为莫佳娜同母异父的姐姐，她和莫佳娜的姐妹们住在阿瓦隆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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