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人物评析】《娜娜》巴黎脸上的脓疮之源：娜娜Nana
娜娜最早出现在左拉《卢贡·马卡尔家族》史系列第七部作品《小酒店》中，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过《小酒店》，只能从互联网上看到片段的文字，对娜娜成为巴黎名妓之前的形象有个初步的认识。
第一次出现时六岁，“已经显得是个女无赖”；十岁时这“坏孩子竟像一个妇人一摇三摆地在他（ 朗第耶）的跟前走路，并且斜眼瞅着他，眼光里充满了邪气”，十三岁到花店老板娘那里当学徒；“娜娜长大了，只十五岁便长得像一只小牛似的肥胖，皮肤十分洁白，嘴唇很红，两眼像两盏明灯，所有的男子都希望在她这盏明灯上点烟斗”——摘自《小酒店》的娜娜
这样一个雏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久远的《娜娜》默片中的女主角（这个默片和我已过世的外祖父一样的年龄）。这种描述适合一个坏女人，甚至适合一个满脑子阴谋诡计的狡猾女子。但是等我们看《卢贡·马卡尔家族》史系列第九部作品《娜娜》时，却发现这个小婊子的魅力并不在邪气上，而是在她那股天真少女的单纯劲儿上。
眼光里充满了邪气……两眼像两盏明灯，所有的男子都希望在她这盏明灯上点烟斗
和娜娜在一起的妓女们也都有这种少女似的单纯，偏偏是这种单纯让她们堕落得最为彻底。如果娜娜真是个一脸邪气的妖滑女子，她绝不会落到在酒店床上腐烂却无人过问的地步上。银行家斯泰内给她买了一栋带菜地的别墅“藏娇屋”，娜娜看到种在地里的白菜、菠菜、土豆和草莓时，表现出过度的惊讶。她发现一个大南瓜，高兴地跟最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样叽叽喳喳，仿佛是个喜欢探险的孩童发现了藏宝洞。书中描述娜娜像小时候一样惊喜大叫，足见这种令人羡慕的活力一直生长在她的灵魂里。对于自己淫秽堕落的生活，娜娜似乎一点也不感觉可耻。滑过她床上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娜娜自己恐怕都眼花缭乱了，在这种环境下的女人，居然也对爱情这种不属于她这个圈子的奢侈品抱有追求。但是娜娜的爱情，质量和茶花女的爱情差远了。娜娜所爱的从来不是什么良人，不是痞子无赖，就是和她一样从事下贱工作的社会底层。
她同样有着下贱女人的通病，那就是受虐狂和抖S御姐的混合体。丑角冯丹因琐事扇娜娜的耳光，她反而更爱他了，可见是个贱骨头。要知道冯丹是文学史上也算一号的垃圾男角色，一个让妓女老婆出卖肉体养活他每天吃香的喝辣的算个什么东西。同时娜娜还要缪法伯爵这样有身份的人扮演狗，听凭自己骑和打。可能正是因为她是各种矛盾的综合体，才营造出下流的性魅力，令灵魂低贱的男性趋之若鹜。
娜娜是一个人所不齿、彻底堕落的女性，但是她并不是自暴自弃的类型，反而有很多“理想”。比如她对做一个正经且受人尊重的女性产生过向往，从良对她来说一点可能性也没有，那就换一种方式追求高大上，想在舞台演出中扮演一位受人敬重的体面女人。娜娜是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她成为成功的演员是因为她敢脱衣服表演色情戏。在这种视觉冲击力下，娜娜唱歌不好听、演技一塌糊涂又如何呢？只要她在舞台上脱得溜光大胆挑逗观众就足够了。但是想一想，以色情为招牌的娜娜穿公爵夫人的戏装、扮演一个正经人那是多么地不合适。毫无演技的娜娜在扮演正经女人的戏剧中收获了惨败。
娜娜当然也是有优点的，甚至在她所处的金钱社会中是非常宝贵的品质，很多身份比她高贵的人都不及她的这份胸襟。娜娜说自己的家庭出身不光彩，母亲是个洗衣妇，父亲是个喝酒醉死的酒鬼。但是她认自己的父母，还说任何要接受她的人，都接受她的爹娘。娜娜说自己不是不认爹娘的人。相比之下，同样是法国，在巴尔扎克的《高老头》中，阿娜思达齐和黛尔菲娜都是贵妇人，却看不起面包上出身的暴发户父亲高里奥老爹，不愿意在公开场合认父亲。相对于这两个真正的伯爵夫人和银行家太太，妓女娜娜的品质确实比她们强多了。常有作家写妓女的爱国情怀，娜娜也不例外。作为一个法国人，在赛马场上不给英国马下注。
左拉在刻画“堕落”上有着极强的天赋，据说他的《小酒店》中娜娜的父母古波和绮尔维丝的人生“逆化史”惊世骇俗。从左拉刻画娜娜的奢侈、淫荡、败家、任性等种种劣行的过程中，我大约能想象到《小酒店》的文字会是怎样关于“腐烂”的视觉盛宴。
娜娜被视为红颜祸水是名副其实的，她毁掉了太多的家庭，太多的人。乔治·于贡沉迷于娜娜的色欲而自杀，乔治的哥哥菲利普为了和娜娜约会不得不贪污公款弄钱，搞得最后锒铛入狱。对于贡兄弟可怜的寡妇母亲来说，两个儿子就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可她的人生都是被这个妓女给毁了。娜娜对此很委屈，怕被人看成杀人凶手，极力为自己辩解。说她从来没有要菲利普贪污公款，也没有叫乔治自杀，闹到这个地步为什么都要指责她这个无辜者？或许娜娜是有点委屈，但是她也完全有能力阻止这些悲剧发生，可是她没有。在娜娜眼里，男人都是些下流胚，她斥责那些上流社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尖刻地嘲笑他们。他们不把娜娜当人看，娜娜也不把嫖客们当人看，最后闹到出人命的地步，很难说谁的责任更大些。
“啊！你给我们造成多少祸害……你给我们造成多少祸害！”——这是于贡太太对娜娜所说的最后的话。字里行间能体验到一个寡妇母亲对让她失去两个儿子的罪魁祸首最无力又最痛苦的控诉。
于贡太太控诉妓女，也是在对娜娜所处的那个充满淫欲和物欲的社会发出诅咒。在那种社会环境下，很难有人还保持着高尚的情操。据说《小酒店》是法国下层社会的丑态，《娜娜》就是上层社会的丑态。同时期的法国作家在描写妓女以及围绕着妓女的人际圈子时所用的笔触震惊世人，甚至让不明就里的读者怀疑19世纪的法国巴黎是不是世界腐烂和堕落的源头，甚至是人类文明的脓疮。
1926版默片《娜娜》
是的，它是个脓疮。娜娜就是满脸脓疮地死在充满罪恶的床上。她的死亡之态，是我见过的描写逝者状态最为精彩的段落：
那只不过是扔在床垫子上的一具死尸，一摊脓血，一堆腐烂的肉，脓包侵蚀了整个面孔，一个挨一个，已经干瘪，塌陷，像灰白色的污泥，又像地上长出的霉菌，附在这堆已经分辨不出形状的腐肉上。面孔连轮廓都看不出来了，左边那只眼睛完全淹没在黏稠的脓液里，另一只眼睛半睁着，但陷了进去，像一个烂乎乎的黑窟窿。鼻子还在流脓。一边面颊上结了一块硬痴，一直延伸到嘴边，扯得嘴巴歪起来，像是在笑，样子极其丑恶。在这张可怕而畸形的死亡面具上，头发，那头秀发，仍像阳光一样闪亮，像金丝一样披散。爱神正在腐烂。看来，她从阴沟里和人所不齿的死尸上沾染来的毒素，她曾经毒害过许多人的酵素，已经升到她的脸上，使之腐烂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从大街上刮来的一股瘆人的劲风，把窗帘刮得鼓起来。
“进军柏林！进军柏林！进军柏林！”
《包法利夫人》的作者福楼拜曾这样赞叹左拉的《娜娜》：“我因读此书夜不能寐，惊恐万状。如果要对书中新奇事和有力的笔调进行评论，那每页都有！……这是一本了不起的书，棒极了！”
《娜娜》是世界名著中非常了不起的作品，无愧于左拉大作家的盛名。
1879年10月16日，小说尚未完成，就开始在《伏尔泰报》上连载，直至1880年2月5日。该报为这部小说大做广告，左拉的作品从未像这样被大肆宣扬，每家香烟店都贴有广告：“请看《娜娜》！《娜娜》！！《娜娜》！！！”左拉于1880年1月7日上午宣布写完《娜娜》。小说的单行本于同年2月14日由夏庞蒂埃出版社出版，第一天面市就销出了55000册，半年内销售13万5千册。该小说19世纪的印数，在《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中名列第二，仅次于《溃败》（1892）。
1955版《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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