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评析】莫泊桑《哈丽特小姐》：一个浪子对风月弱势群体的悯爱故事
熟悉莫泊桑的读者都知道他喜欢描写妓女，其实他还是一个擅长描写老处女的作家。比如《孤儿》中的苏尔丝小姐，《一个春天的夜晚》中的利松姨妈，再就是《哈丽特小姐》的女主人公。
从莫泊桑的人生履历不难看出他是个男女关系混乱且私德甚亏的浪荡子，爱情在这种人眼里大概率是一文不值的。不过从莫泊桑的不少作品看，他同样具备普通人的良善之心，对社会上被迫害被损害的妇女抱有真挚的同情心。其实莫泊桑就是迫害妇女的典型，这种心灵和行动上的反差证实了一个人的复杂性。所以评价一个人是很难用一张标签来定义的。
在看《哈丽特小姐》之前，就听说这是个爱情故事。以莫泊桑的风格，这大概率又是某个浪子勾引一位小家碧玉的哈丽特小姐吧？不过很快我们就发现并不是如此。哈丽特小姐是一个干瘪丑陋的老处女，寄住在法国乡下的小客店里。没有人知道她的经历过往，也没有人注意她。老小姐是社会上一个很难被人注意的群体，她们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嫁人。在当下社会虽然对独身者相当宽容，但是在过去却很容易被贴上“嫁不出去”的标签。其实在老小姐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自主选择这种生活，比如《孤儿》中的苏尔丝小姐。她面部有烫伤伤疤而变得丑陋，但又因为是个有钱人所以不乏追求者。苏尔丝小姐不愿意嫁给贪图她钱财的男人，就坚持保持独身。再比如巴尔扎克笔下的欧也妮·葛朗台，因为太有钱不得不面对追求者都是图财的现实，对爱情失去信心，于是她选择做一位漂亮有钱的老小姐，终身未嫁。
其实在老小姐中，像苏尔丝小姐和葛朗台小姐这类人因为有钱，反而成了比较稀缺的品种。更多的则是像利松姨妈和哈丽特小姐这样的，长相平庸，性格内向，又没什么钱，不擅长社交，是对异性又很羞怯不肯搭话的类型。她们不光是没有结过婚，而且连恋爱都没谈过。有些人没结过婚也没谈过恋爱，比如莫泊桑本人，但是他的花边新闻从来不缺，因为他随时都可以逢场作戏。老小姐们可没有这份勇气，或者说人家还要点脸，不会露出露骨的急切相。这样的女性日渐干瘪，严重缺乏社会对她们的关爱。
《哈丽特小姐》所讲述的就是一位老小姐的爱情。以哈丽特小姐的行动看，恐怕很难有人意识到她在恋爱。她迷恋上一位年轻的画家，不过从未开过口，也没有任何动作，简直比一个过路人强不了多少。从那个画家的角度看，哈丽特小姐就是和他一样住同一家小客店的房客，过来看过几次他画的风景画，简单互动过几句客套话而已。
画家就是莫泊桑代入的那个角色，他偏偏是个浪子，和女仆时常欢爱，但不是恋爱，就是逢场作戏的风流。不难看出这种事情他是经常干的。等他离开那片土地，换另外风景优美的地方写生时，之前和女仆勾勾搭搭的是故事就是过去时了。即便偶尔后来遇见，也不会窘迫，反而会像遇到老朋友似的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啊，你不是那个谁么？哈哈哈！”这样风流的画家意识到干瘪的老小姐对他怀有爱情的时候也是够晚的，可见哈丽特小姐是多么不会表达自己。或许她压根不想表达，不过画家最终还是察觉出来。画家对此只是抱有同情，毕竟包括读者在内都不会觉得他们俩之间会有什么结果。这就像一个年轻男子发现一位大妈暗恋自己，大妈不是老牛吃嫩草的低级存在，反而保持着少女心和自尊，有自知之明，所以什么都不说，也没有任何行动，搞得年轻人很尴尬很窘迫一样。
在描写哈丽特小姐看到画家就红脸就激动的神态中，我们也很难想象她的爱情到了什么地步。如果画家走掉，她应该会很难过。那个和画家调情的女仆听说画家要走，抬头看了一眼，心中会有遗憾，但顶多一个礼拜就忘记了。因为这种事她见得多了。对于从没谈过恋爱，甚至可能从没暗恋过谁的哈丽特小姐来说，画家的离去后果可就严重了。当然这一切都不及她看到画家和女仆调情时的打击大。
反过来女仆如果看到画家和别的女性调情会怎样？大概会骂一句，耸耸肩，知趣地走掉，也就算了。毕竟画家不是她的男朋友，也不是情人，更不是丈夫，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艳遇对象，随时可以一拍两散的野鸳鸯。可是哈丽特小姐呢？老小姐脆弱的心灵经不起半点折腾，她投井自杀了。
这就是从未谈过恋爱的老姑娘，把感情看得太重的结果。画家并不讨厌这个老处女，为她的死心痛。因为对画家来说，和女性调情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情，不经意的逢场作戏。可就是他不在意的这种行为，给一个对感情很认真的女性致命的伤害。这就是画家良心不安的缘故，他知道哈丽特小姐是为他而死的，尽管画家本身并不存在什么过错。
莫泊桑描写老处女们的故事，似乎是在提醒当下社会关爱这群弱势群体，不要用轻视和无视的目光打量这些缺爱的不婚者。人家已经足够不幸，为何还要雪上加霜地伤害呢？
电影中的哈丽特小姐比书中描述地是年轻漂亮多了，她死后画家整理她的遗物，看看哈丽特小姐总共也就那么两三件样式老土还算勉强穿得出去的裙子，心中真是感到悲哀。
一个人的无意之举，就可能给他人造成如此大的欢乐，拯救她的生活；同样是这个人的无意之举，会给她造成致命的伤害，直接把她送进地狱。画家最终给哈丽特小姐的遗体留下一个吻，这个吻来得太迟，没有爱情只有同情，只有对一个弱者的怜惜。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某位祖父总被传出他喜欢学生时代的同桌女孩，甚至在那女孩临死的时候还跑到她床前喊“我喜欢你”。这件事在保守的时代传唱了几十年，直到最后祖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起，他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个同桌女孩。
他跑到她临终的床前说那些表白的话，不过是因为女孩曾经跟他提起过，自己面临着少年没有父母爱，中年没有配偶爱，晚年没有子女爱的窘境。那是个长相平庸，身上还有一股味道的女孩，可以想像是个没人爱的。后来她快死了，祖父想起她说过的那番话，突发慈悲之心，想让女孩临死的时候得到一点安慰，让她以为有人爱她，少一点人生遗憾罢了。
听完这个故事，那些嘲笑祖父“风流韵事”的家人们都沉默了。正如画家把哈丽特小姐的故事讲述出来，周围的人都开始擦眼睛一样。
画家虽然风流，但是总好过某些坏男人。曾听见有人说，那些老处女们、离了婚的独身女人都很容易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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