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绯

初读《简爱》的的时候年纪和刚出场的简·爱一样，只有十岁。那是我所读的第一部面向成年读者的作品，也是第一部巨著。

《简·爱》为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使得我第一次对英国这个国家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而在此之前英国仅仅是个地图上的名称而已。《简爱》同样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自传体小说，第一次见识到以第一人称描述的一个朴实无华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所有的小说都是第一人称叙述呢。

而且，男女主人公都长得不好看也给年幼的我带来冲击。毕竟十岁的孩子当时只接触王子公主式的童话。

如今年龄早已经过了《简·爱》大结局女主人公的年龄了，但它留给自己印象最深的仍旧是童年阴影——那既是主人公的阴影，也是读者的。

孤女简·爱童年在寄人篱下的情况下所遭遇的白眼是当初作为同龄人的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人生怎么会有这样的苦难？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里德太太这样无情的女人呢？

然而现在的自己经历沧桑后，处在同样的位置，又能比里德太太强到哪里去呢？说不定会比她更坏呢。

人生与命运就是这样无常，能说出来的都不是苦楚。

《简·爱》整部作品都给我一种肃杀、悲凉之感，一直是淡灰色或浅棕色的基调。而简·爱的两位表姐伊丽莎和乔治娅娜，则是黑灰色和粉灰色的。

1997剧版《简·爱》中的里德姐妹

伊丽莎·里德  Eliza Reed

这个女人给我的印象是非常刻板而冷漠的，在《简·爱》童年中的出场她对简本人没有一句台词，也没有和简·爱有过任何单独的互动。仿佛在伊丽莎人生最初的生命里，寄住在自己家的表妹不过是墙角一只落满灰尘的旧靴子，一件可有可无、没有最好的闲置物品。

家里的女仆称呼她里德小姐，但是对伊丽莎的亲妹妹则是称呼乔治娅娜小姐。这个姓氏尊称拉远了伊丽莎与简的距离，和读者的距离就更远了。

伊丽莎不像《灰姑娘》里那两个女主人公的坏姐姐那样，那两个女孩子很蠢，但多少是有人味的。可是伊丽莎没有，她是我所读过的文学作品中所见到的最缺乏感情的角色。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就能卖掉园艺产品并托母亲保管收入并收取高利贷，可我像伊丽莎这么大的时候连高利贷是什么都不清楚。伊丽莎长大后终于在简·爱表妹面前吐露自己注意保护私有财产的意识，这聚敛财富的本能在她的童年就可见一斑了。

伊丽莎显然是个按部就班的人，这在她准备做见习修女之前就很明显了。她的生活刻板而规矩，像化学方程式一样一毫一厘也不能错。想必这样的女人是极度缺乏浪漫、幻想以及一切感性而诗意的东西。

但她给我的感觉，和《红楼梦》的妙玉有些相似。伊丽莎还是有凡心的，这就是她告发妹妹乔治娅娜私奔的原因。至于是不是像保姆贝茜所猜测的那样是因为嫉妒，却很难说。不难看出伊丽莎对乔治娅娜没有感情，到后来甚至还不如和几乎是陌生人的表妹简·爱合得来些。

《简·爱》所描述的里德家所住的盖茨黑德庄园是个极其没有人味的地方，冷漠的里德太太，关系不和的四个孩子，见风使舵的女佣人都极度缺乏感情。关于家庭温馨的描述永远不会用来形容盖茨黑德庄园，这种环境出来的伊丽莎会变成简·爱所描述的“缺乏感情的理智是一种太粗、太苦的食物，叫人难以下咽”。

伊丽莎对简·爱表妹的评价比对妹妹乔治娅娜的评价要高，她认为表妹才艺精湛，而且很有见识。这在童年时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候是绝无仅有的事。童年的伊丽莎在简的叙述中是遵照吩咐，尽量不与她搭话。但成年后的伊丽莎是不愿意和任何人搭话的，如简爱所言“她的才智都禁锢在修道院高墙之下了”。

伊丽莎这样按部就班刻板的女人最容忍不得乔治娅娜懒懒散散、怨天尤人的倒霉样子。但是她显然也很有见识，认为女人应依靠自己、不该依靠别人而生活。伊丽莎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她很自闭，很冷漠，对大千世界的向往度很低，喜欢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漫游。

我不喜欢伊丽莎·里德，但不得不承认，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人，也包括自己。

乔治娅娜·里德  Georgiana Reed

乔治娅娜是我初读英国文学时对美丽的英国小姐最早的想象，当然这仅仅是在外表上。

在简·爱的童年里，乔治娅娜给她的印象明显比伊丽莎要深刻。因为乔治娅娜像个洋娃娃，长得非常漂亮，家里佣人也喜欢她。“一俊遮百丑”这个词用在乔治娅娜身上真的是恰如其分。

当童年的伊丽莎忙着算计赚钱时，乔治娅娜则是想着如何打扮自己，捣鼓的漂亮有风情。当然简表妹也只有看看的份。那段岁月里简和乔治娅娜唯一的单独互动就是简在打扫乔治娅娜的玩具时被其呵斥，在乔治娅娜看来，简表妹是没资格摆弄自己的玩具的，尽管对方并非是想把玩而仅仅是整理好而已。

孩子们之间的虐待源于模仿成人，里德太太和仆人们都嫌弃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就更别指望她的孩子们会善待简。大家都有孩提时代，那段时光的痛苦和深刻的心灵记忆每个人都是有共鸣的。

在我看来，成年的乔治娅娜在社交界受人欢迎，基本还是来源于她的天生丽质。当她的爱情不能如愿就怨天怨地、叽叽咕咕，别说她刻薄的姐姐，连读者都觉得心烦。乔治娅娜是个软弱的女人，渴望的是别人对她的同情与怜惜。只不过这世界上的人们都那么忙，自己背负的包袱都一大堆，谁还能顾忌得了娇弱无力的乔治娅娜呢？

童年时期乔治娅娜和表妹简·爱没有什么来往，但在打理母亲丧事期间，以叹服表妹绘画才艺为突破口，两人倒是无话不谈了。其实乔治娅娜并不关心表妹，她操心的仍旧是她自己，与表妹谈的也是她自己。乔治娅娜选择简作为自己的倾听者也是别无选择，因为她痛恨亲姐姐伊丽莎，在伊丽莎那里她没有任何安慰。

乔治娅娜和伊丽莎都觉得简·爱比亲姐妹好得多，母亲去世后两人形同陌路。以美丽漂亮闻名的乔治娅娜·里德最后嫁给上流社会的年老力衰的富翁，不能不说是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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