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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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情外传Ⅲ：《绝情岁月》第四回会猎（下）

离谈判桌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的吧台，一个梳着朝天发的戴面具服务生正借着身后琳琅满目的酒瓶反光斟满了一高脚杯柠檬汁。刚才给格林德沃和他的客人端酒的女巫正等在旁边，她紧紧盯着自己的丈夫用夹子夹起一个中心微微泛着绿光的冰块丢进果汁里，眼中泛起了微澜。

“不会被尝出来吧？”她悄声问道，声音低得简直听不见。

“没有任何味道，你看到的微光只是隐隐的放射性而已。”梳着朝天发的调酒师悄悄回答，他妻子只能把耳朵凑得更近才能勉强听见。“端过去吧……”

谈判桌边的阿不思始终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牌上，现在即便有一颗粪弹在身边炸响，他也会安稳如阿尔卑斯山顶冰封千年的陈雪。那个叫卡尔洛塔的女巫把冰镇柠檬汁给他端来了，照例在盖勒特身边粘腻了一会儿。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特拉弗斯突然站起了身。

“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些内急。”这位久经战阵的法律执行司司长淡定地说，“劳烦这位迷人的女士给我指条去盥洗室的路。”

盖勒特慢慢抬起眼睛，今天晚上他第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了特拉弗斯的脸上。

“我陪您一起去。”阿不思想都没想就站起身，他今天晚上的任务就是片刻不离特拉弗斯的身边，这还是临来之前他们讲好的。不料，特拉弗斯却把手按在阿不思的肩膀上。

“你留在这里陪格林德沃先生继续玩，输了算我的。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带金条来……哼，我们的神秘事务司司长怕是被哪位美女绊住脚了吧？”

阿不思本想反驳，但是特拉弗斯却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是要坚持。所以阿不思只能眼睁睁看着特拉弗斯跟着那穿长白裙的俏丽女郎走出了会客室。

“亚历克，劳烦你去看看是什么事情耽搁了大使的陪同人员。”盖勒特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那隐藏在吧台后面的调酒师听见。那个朝天发的男子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两道透过面具的犀利目光简直能削去阿不思脸上一层血肉。

调酒师沉默地离去了，这下子会客室只剩下盖勒特和阿不思两个人了。

当然，这不能算上凤凰福克斯和停在角落金架上的几只绿眼睛乌鸦。此时的福克斯已经把脑袋埋进金红色的漂亮羽毛，打起盹儿来了。当年盖勒特逃离高锥客山谷后的整整一个月里，福克斯都是像现在这样睡得昏天黑地，对阿不思的悲惨处境置若罔闻。或许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来瞌睡多”的缘故吧。

此时此刻，白鸟公馆的会客室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纸牌相碰的窸窣声。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阿不思眼角的余光能看见塔罗牌在盖勒特象牙般的指尖慢慢旋转，就好像他拿捏的不是一张薄薄的纸片，而是眼前这个斗胆和格林德沃这般人物独处的傻瓜的命运。

假如就在此时盖勒特突然暴跳而起，同时点着这栋房子，阿不思也不会觉得多惊讶。因为在他眼里，坐在对面的金发男子已经患了间歇性狂暴症。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阿不思不断把钱输给盖勒特。可是眼前这个沉默不语的男人，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头不断吞噬钱财的金色貔貅，那些金币投进盖勒特无底洞般的巨口里，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距离自己放在谈判桌上的那只手一英尺外，是盖勒特的手。阿不思瞥见那只熟悉又陌生的手上昔日的薄茧已经增厚了不少，这是近些年那根粗糙的接骨木魔杖留下的印记。

两只手静静地待在各自的领地里，短短一英尺长如浩瀚的银河直径，隔绝了两颗如白矮星般日渐冷却的心。他们曾经如撞击在一起的恒星般炽烈地爆炸和沸腾过，他们也曾紧紧相拥，两手也紧紧相扣——他们曾经以为彼此的爱情会像宇宙最年轻的恒星一样燃烧亿万年。

可是这才短短二十来年的工夫，他们就已经冷却成最为死寂和干枯的星球。当年扣在一起的手，现在在这谈判桌上拉开了一英尺的距离，如同相隔着不可逾越的奥林匹斯火山①，再也无法触碰彼此。

阿不思并不知道，此时的盖勒特，也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短短一英尺的距离。

在看到那双陌生的蓝眼睛透出熟悉的目光时，盖勒特就意识到自己会度过一个并不平静的夜晚。本来他就对特拉弗斯——这个英国魔法部盛气凌人的法律执行司司长要来和自己谈判心怀诧异。就盖勒特所知，特拉弗斯是条狡猾的狐狸，他可不像其他各国魔法部无能的官僚那样一听见格林德沃的名字就吓得屎流尿滚，也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地把金子白白送给自己。

特拉弗斯的汽车还没驶进白鸟公馆的控制范围，充当司机的白兀鹫已经通过死圣标记发来了摩斯密码信息，详细描述了车上装载的黄金数量和成色，让盖勒特根据贿赂的多寡酌情调整会谈时的态度。白兀鹫和特拉弗斯一样是英国人，此刻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和卖国贼没什么区别。盖勒特本来就不喜欢白尾鸢手下的这些三教九流，对他们的种种丑事也懒怠搭理。尤其是这段时期他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苦恼于遭受的种种可怕变故，盖勒特的心思早就不在自己所谓的事业上了。

可是特拉弗斯带来的这个沉默的秘书，恐怕要他不得不把精神重新集中回来。

上次看到与这完全一样的眼神，还是在巴黎郊外的谷仓里。那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留给盖勒特·格林德沃最后的目光，足够刺破金发小魔王浑身上下的血管。

盖勒特佯装没看见，脚步轻松地离去了。

可从那以后，关于阿不思的眼神的回忆便奇怪地一再骚扰他。从那个圣诞节后的第一天起，它便朦胧地在盖勒特思想中飘荡，从此成为他所体验过的最强烈也是最痛苦的感受之一。

眼前这个所谓的司长秘书，眉宇间仍然保持着一股霍格沃茨高材生的傲气，把那目光又活生生带了回来。盖勒特梦到它无数次了，受尽了它的折磨，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他。

不过他已经不是盖勒特记忆中的阿不思了，那个曾经和自己在麦浪下翻滚的红发少年早就死在高锥客山谷的夏天里了，死在梅林的树牢地穴里了。眼前这个人，披着一张不属于自己也和他极不相称的皮肤，生硬得跟铁打一般，严肃高傲的气概包裹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他甚至对那杯专门招待他的冰镇柠檬汁一口没尝，足见他正提防着自己投毒。

有那么一刹那，盖勒特简直怀疑这家伙会突然朝自己吐一口，就像阿不思·邓布利多在谷仓里所做的一样。想到这里，这位叱咤风云的黑暗君主感到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盖勒特暗暗拿出连梅林都会惊叹的意志力，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这力气使得太猛，海蓝色的眼睛几乎要迸出鲜血来。接着，盖勒特看到了那只手。

细节往往决定着成败。

盖勒特突然意识到阿不思恐怕和自己一样，内心并不像外表这样镇定自若。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没注意复方汤剂的时效已经快到了呢？那只搁在谈判桌上的手，指尖已经出现了微小的变化，指甲也慢慢呈现出极浅的糖粉色。

盖勒特很熟悉阿不思那光滑的指甲，他曾经把它们握在自己的手中，并看着它们染上血色……

记忆的流转，回到了他们共同的青葱年华。

在伊格诺图斯·佩弗利尔的坟墓中，盖勒特和他的阿不思迷失在千回百转的飞石阵中。他们都遇到了假扮成对方的幻形怪……当看到那个如假包换的“阿不思”眼里流露出那种目光时，盖勒特毫不犹豫地赐给对方一道绿光。事后他对真正的阿不思撒了谎，说他是认为那个幻形怪要袭击自己才会杀死它的。可事实的真相是——

盖勒特·格林德沃受不了阿不思·邓布利多用这种目光瞅着自己。

那眼神中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一片空白。正如宇宙大爆炸前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包括时间也不存在。

那个本尊现在就是用这种目光偶尔瞥着自己，可是如今盖勒特已经不能像对付幻形怪一样用一道简单的杀戮咒解决遇到的难题了。

盖勒特一度认为阿不思是另一个自己，他们是多么地相似；可他看见阿不思居然能被假扮成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幻形怪轻易击倒却狠不下心打一道恶咒时，金发小魔王才意识到他们是多么地不同。

伊格诺图斯·佩弗利尔的坟墓见证了盖勒特一生的高光时刻，他深切体验到了爱情的味道。不是甜蜜的，而是凤凰眼泪那同甘共苦的味道。

年轻的盖勒特的手捧起阿不思的脸：“我的阿不思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不是么？”②

当年他这样问道，心底下却已经有了答案。但这还不够，盖勒特是贪心的，他品尝过凤凰的眼泪，就一定要把凤凰整个抱走，不然他的宝贝就会被某个不自量力的动物饲养员或者放羊倌偷了去，而且肯定还有别人觊觎这猎物呢。

盖勒特还记得墓穴中的阿不思搂住他的脖子，火焰色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扑闪个不停。如此还不能表达这尤物初次被热烈爱情点燃的激动。阿不思要盖勒特相信他的爱，于是紧紧握住了心上人的手——

就是现在搁在谈判桌上的同一只。

年轻的阿不思尽管因为遭遇幻形怪的袭击而疲弱不堪，但他的脸却沉浸在爱情和幸福搅拌的光辉中。他自然发誓永远不会伤害盖勒特，正如若干年后的阿伯福思所说的那样，他哥哥的脑子已经被名叫格林德沃的蜷翼魔吃掉了——格林德沃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哪怕是要吃掉他的心，阿不思也会让这恶棍来挖。

他真的把心挖给了盖勒特，就在伊格诺图斯的坟墓中，他们十指相扣，许下了困囿一生的诺言。阿不思不光答应永远不与盖勒特对抗，还表示他会把这一生一世唯一的爱交给那唯一的人。如果他们都不爱彼此了，血盟就自然被爱的魔法毁掉了。

“可是……假如……你还爱我，我却不爱你呢？”盖勒特狡猾地问，当时他的蓝眼睛里流露出诡异的光。

他看到阿不思脸上的热情凝固了一秒钟，但那份错愕很快就跟雪狮子向火般化了去。盖勒特知道阿不思相信自己在开玩笑，而很多年后盖勒特才知道自己还真的是在开玩笑。

“你不爱我的话，我也会爱你如初。”阿不思这样回答，他的眼圈挂上了晶滢的液体钻石。“只要我还爱你，血盟就永恒存在，它会制约我的终生。”

盖勒特甚至都没意识到这就是他朝思暮想、时时刻刻盼望并等待的话，阿不思是他进攻了许久而不得的要塞。就在阿不思终于缴械投降的那一刻，盖勒特被感动得发晕，连血管都颤抖起来。残砖破瓦遍布的地下墓穴充斥着陈腐的空气，在他看宛如飘满薰衣草芳香的普罗旺斯，于是人性的轻率和软弱让盖勒特丧失了理智。

他和阿不思在头脑发热又目不暇接的狂热状态下让从掌心中斜飞而出的血流凝聚成爱的盟誓，炽烈的血滴如落日的霞光染红了心灵的沃土。这份爱化作一只菱形的小药瓶挂在阿不思的脖子上，和那死亡圣器的挂坠在一起。

只要血盟还在，他们的爱情誓言就还有效。谁强行打破它，就像强行触摸神秘事务司不属于你的预言球，死神就要来吞噬你的心了，这就等同于隔绝了任何来自外界的暴力拆散。

血盟的生成，某种角度上看也象征着盖勒特脱离德姆斯特朗的关系网，经营独属于自己的、另一支势力的开始，所以盖勒特从未把血盟的事情告诉过任何人。

只是随着事态的发展，盖勒特在阿不思身上加诸了更多属于黑魔法范畴的毒咒。他知道自己实在是自私透顶，可是他却真的是输不起。

离开高锥客山谷的时候，血盟已经回到盖勒特的胸袋里，这斩断了阿不思任何毁掉血盟的妄想。盖勒特从来不看它，好像忘了它似的。可是盖勒特每次换衣服都没有把血盟落下过，尽管他有的是闪闪发光的饰物，但是从未想过换掉这可怜的小药瓶。

血盟是盖勒特·格林德沃轻率岁月的纪念，两滴血被镶嵌在中间的凤凰泪石包裹，如同有生命的琥珀。阿不思的爱已经消逝了，曾经以为有着永恒保质期的誓言，原来也仅仅有一个夏天的保鲜度罢了。

两颗星球相撞，碰出最绚丽的星际爆发。之后则是还按照既定且不相交的轨道，各自挣扎着继续走下去，再也不会碰撞出当年的激烈了。

那年在拉雪兹神父公墓集会之后，血盟随着当初的誓言一道亡失了。实际上在那段轻率的岁月里，盖勒特给血盟单方面施加了用于控制的黑魔法。又通过一系列的诡计，把它送到邓布利多那里。他知道这是一把利器，会直刺对方的心扉。只可惜后来在不丹的一次不期而遇中，血盟破裂了，它的黑魔法也随之湮灭。最终在凤凰福克斯的修复过后，小玩意儿变成邓布利多口袋里的纪念品。至今它仍在老地方，只是没有旁人晓得罢了➂。

正如没有人知道盖勒特心底的爱情仍在，或者说他以为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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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作者注：奥林匹斯火山是火星表面最高的火山，也是太阳系已知的最大的火山，高于火星基准面21171米。

②作者注：这段故事发生在《迷情岁月》盖勒特与阿不思在伊格诺图斯坟墓探险期间。链接如下——

GGAD·燃情Ⅰ：《迷情岁月》第二十九回最后一关

➂作者注：这段故事的具体情节可以看外传《烈情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