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情外传Ⅲ：《绝情岁月》第五回 会猎（续）
窗外突然窜出一道铅灰色的闪电，随后就是喀拉拉一声霹雳和近处一阵隆隆声，狂风在公馆附近的七叶树小径上来回咆哮，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阿不思突然毫无预警地放下了手中的牌。
“我不玩了。”他含糊不清地说，眼睛连看都没看盖勒特，尽管此时对方的目光已经像钻子似的盯着他。“我得提醒司长先生，我们打扰贵府已经很久了。”
阿不思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的，特拉弗斯去盥洗室怎么会这么久都不回来？难不成他淹死在马桶里了？如果真是这样，阿不思恐怕还能放轻松些。可除了这个随着时间让他越来越心神不宁的诡谲情况外，那个陪同来的神秘事务司司长也不知所踪。他去汽车取金条后就再也没有出现，难道也淹死在什么地方了？
阿不思站起身来，他藏在衣服下的身体正在逐渐拉长，就跟植物生长的快镜头似的。毕竟他所扮演的司长秘书并没有他本人那么高大，这种变化已经让衣服有些绷紧了。阿不思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避开旁人的视线，找个安全的地方喝掉此刻藏在裤管里的试管瓶中的复方汤剂。
盖勒特紧紧盯着神情已经开始不对的阿不思，眼里是瘆人的冷光。
“……走？”他慢悠悠地开口了，吐出的每个英文单词都有毒。“你到目前为止输给我十四万加隆了……在特拉弗斯回来替你接盘之前，休想离开这张桌子一步。”
可是特拉弗斯不会回来了，阿不思心里已经非常清楚这一点，他明白盖勒特同样也知道这是事实。复方汤剂还能再坚持一阵子，阿不思并不认为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所以他觉得只要把欠款还上，盖勒特就没有借口扣留自己。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司长秘书，就算被扣留对格林德沃和他的党羽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就阿不思对魔法部的了解看，他们才不会舍得花一笔巨款搭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呢。
阿不思打开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羊皮纸和一支羽毛笔。当着那金发债主的面，阿不思签下了十万加隆的支票，打算买下自己的自由身，这也是他作为霍格沃茨副校长在权限内所能开的最大数额了。阿不思故意用生硬的笔触签下了司长秘书的名字，因为自己那风格独特、圈圈套圈圈的字体很有可能被对面这个狡猾的恶魔认出来。
支票被推到盖勒特眼皮底下，阿不思的手就跟害怕阳光的魔鬼网似的迅速缩了回去。
盖勒特低头看那支票，看了足足有一个世纪。阿不思看不见盖勒特的脸，也拿不准他现在想些什么。终于，那两道金色的眉毛耸了起来，他蓝眼睛里闪着邪恶的光。
“这还不够。”盖勒特只说了这么一句，声调平静地令人难以忍受。在阿不思听来，这声音简直就像噼啪作响的鞭子在抽打他。“差了四万，你身上还有什么可爱的东西能做抵押么？”
一阵可怕的滋滋啦啦声响彻阿不思的脑海，就像麻瓜灯泡的保险丝被熔断发出的声音。他敏锐地感觉到盖勒特这番话中每个词的内涵，如同清清楚楚听到每个词一样！阿不思毕竟是个聪明人，听得懂盖勒特的暗示。或许这坏蛋现在已经开始怀疑面前这个魔法部芝麻小官的来历了，但只要还没彻底撕掉这层面皮，阿不思还是打算孤注一掷的。
他当然知道还差了四万，这魔鬼不会轻易放了他的。阿不思本来还想用迂回曲折的方式表达自己愿意回去凑钱还上这笔债（只要离开白鸟公馆，这笔欠款当然就一笔勾销了），但是现在被盖勒特如此开门见山地一问，缓兵之计立即就成了泡影。
他在思索对策的时候，盖勒特也在用眼睛窥视他，眼神里充满着极大的恶意。
阿不思最终站起身，用从容淡定的步伐绕过谈判桌走到盖勒特身边。紧接着他做出了连自己都大吃一惊的事情，阿不思竟抬腿跨坐到盖勒特面前的桌沿上。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可以看见盖勒特皮肤上的寒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毫无疑问这家伙和自己一样，表面气定神闲，实则全身的器官都高度紧张。
只要妄动一下，盖勒特随时都有可能把他掀翻在地。
阿不思采取了舒缓的动作，他像杂技团里的小丑魔术师一样做了几个故弄玄虚的手势，再慢慢把手贴近盖勒特的耳侧，似乎要捧起那张脸。
也许是被阿不思如此大胆的举动震慑，盖勒特竟然纹丝不动地接受了，眼睛里还略微闪过吃惊的神色。阿不思的手指在盖勒特耳后轻轻换了个动作，一枚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晦暗银币冒了出来。
当年从布痕瓦尔德集中营逃出来，年轻孟浪的盖勒特肆无忌惮地闯进医院病房，做尽了令梅林蒙羞的丑事后，把这枚银西可当作嫖资留给了头几天为他中了一枪的阿不思。
作为那场耻辱的纪念品，阿不思把这枚银西可留到了今天，到现在还是温热的。
“我受霍格沃茨的副校长邓布利多所托，把这枚钱币退还给您。”阿不思两个指头翻转着那枚小钱，炯炯的目光与盖勒特同样凌厉的眼光相撞了。“他说格林德沃先生自己知道这枚西可有多高的价值，远远超过我今天会欠下的债务，足够抵偿一切了。”
盖勒特没有说话，但他的牙此刻已经咬得咯咯直响。阿不思甚至都没注意到对方拳头上的青筋都已经冒出来了。如果不是自己也正值怒气填胸，盖勒特那像燧石一样直冒火花的眼神准会把他吓住。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发作，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彼此都保持着惊人的克制。只不过阿不思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逐渐恢复原先的形状，那头灰褐色的头发顶部也慢慢泛起红色。
看来这家伙也是太激动了，否则早该意识到复方汤剂的药效在慢慢减退。盖勒特心中暗暗思忖着，可他仍旧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而是任凭阿不思亵玩玩偶般摆弄自己。就在刚才，阿不思动作非常自然地把靴子踩在盖勒特腰带一侧，那个地方正挂着蠢蠢欲动的接骨木魔杖。这时候即便盖勒特想去掏魔杖，也不可能在一秒钟之内把它从阿不思鞋跟底下拽出来。冒失的动作反而会给对方刹那间占上风的机会。所以盖勒特打算以静制动，看看对方意欲何为，并等待着时机打算一招之内定下大局。
阿不思把盖勒特那颗金色的脑袋揽到胸前，目光却落到了福克斯身上。那只厚颜无耻的凤凰却一点也不帮忙，而是风雨不动安如山般地拼命打呼噜。
盖勒特原本僵硬如铁板的身体渐渐松软下来，很快他就像挂在阿不思身上的一滩面糊。他暗暗发笑，就在刚才阿不思在自己耳边变出那枚硬币的时候，一根沾着曼陀罗花麻痹剂的毒针被插进盖勒特的风池穴。
看来这家伙真的是有备而来！
但是盖勒特毕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曼陀罗花毒汁的效果也不是立竿见影。尽管瘫软在阿不思怀中，盖勒特还是能够隔着衣服把对方擂鼓般的心跳听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盖勒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脸硌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眼睛微微一偏斜，他就看到了阿不思领带下压着的那个玩意儿。
他们在伊格诺图斯坟墓中立下的血盟近在眼前，两滴血滴还像最初那样鲜艳并互相追逐着在凤凰泪石中打着转儿。当年森然而滚烫的誓言至今响彻耳边，只是立誓的人已经面目全非……
在那个比地狱还要黑的树牢墓穴中，盖勒特如魔鬼附体般激动。年仅十六岁的他刚刚遭遇人生中第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和拒绝，他狠狠打量着脚下已经缩成一团、如同受伤刺猬似的阿不思。尽管这可怜的家伙只剩一口气了，但那些锐利的针刺仍旧顽强地挺立着！
就是这个在做血盟时满眼都是爱情与忠诚的红发少年，才刚刚过了个把月，就把他那与星辰共永恒的誓言抛到烂泥里！盖勒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阿不思冲自己喊出的那些可怕的话，说什么永远不会和他走——而且再也不想看到他之类的恶言恶语，这些有毒的话已经刻进了黑暗君主的DNA，成为格林德沃生命的一部分！恐怖的失望像飓风般把盖勒特灵魂中仅存的善良与美好统统连根拔起，翻带出来的全是仇恨与邪恶的东西。它们刹那间就把盖勒特整个人腐蚀掉了，于是他发出令阿不思终身难忘的瘆人笑声。
他的信任遭到了最无情的玷污和背叛，阿不思脖颈上滑落下来的血盟更像一只充满轻蔑的菱形眼睛在嘲笑金发的窝囊废。就在那一瞬间，盖勒特想到了死。但是就这样悲切而可耻地死在世界无人知道的角落里未免太荒唐了，怎么也得拉一个垫背的不可。
阿不思已经在一整晚的折磨过后奄奄一息，所以盖勒特相信自己徒手就能杀死这个欺骗自己感情的红毛贼！于是他再次骑到阿不思身上，然后两手抓住血盟挂在阿不思脖子上的链子，接着就使出平生力气往死里绞拧。
盖勒特能听见血盟可怕的吱吱声，那小药瓶发出临终前恐惧的尖叫。金属正在清脆地断裂，充斥在盖勒特耳朵里的，却是世界崩塌的轰鸣声。
眼前一片炫目的阳光，阿不思站在金色的麦浪中。蓦然回首，他的名字从一路朝他跑来的金发少年嘴里带着感情和快乐的语调吐出来，盖勒特不断挥舞着手，伴随着银铃般叮当的欢笑声 ——
咔嚓！
链条闪过一道迷炫双眼的金光，彼此的命脉就在盖勒特火燎的铁手中断裂了。盖勒特呆钝的目光又落到阿不思脸上，只见那赤褐色的长睫毛下已经挂上了被绞出的血滴。
血盟已经掉进了草窠，一闪一闪的，完好无缺。
金发少年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几秒钟内，就完全凉透了。
他感到了冷，于是想到可怜的阿不思一个人倒在这黑漆漆的墓穴中，也会很冷。
他把自己的衣服给阿不思盖上，正如此时此刻白鸟公馆的阿不思把自己带来的那条司长秘书的斗篷给盖勒特盖上一样。
会客室中静悄悄的，只有墙角的乌鸦偶尔发出的拍翅声。阿不思把软面条似的盖勒特拖到撒落纸牌的谈判桌上，这时他不慎碰翻了那杯冰镇柠檬汁，澄黄色的饮料顺着阿不思的裤线往下流，他只是轻轻吹了口气，那些液体立刻就干涸了。他又把斗篷盖在这家伙身上，不知详情的的人大概以为黑魔王是喝醉了酒然后在桌上睡着了。
阿不思垂眼看着这张熟悉却十分消瘦的脸，这个金发男人就像一杯芬芳的美酒，喝下的时候香醇地如上云巅，回味起来却是苦涩和令人眩晕的中毒感。
他现在完全可以拔出藏在大腿上的利刀直接切断这家伙的脖子，可他终究没这么做。阿不思把自己不合时宜的慈悲全部归咎于血盟的存在，并因此怨恨自己总做出事后后悔的事情。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把接骨木魔杖从盖勒特的腰带上抽走，只是用这种不体面的方式偷走对方防身武器对阿不思来说也是可耻的。
死亡圣器曾是他和盖勒特共同追求的东西，阿不思知道盖勒特比自己更想拥有那魔杖，所以不如就留给他吧。更何况拿走接骨木魔杖，反而给了盖勒特攻打英格兰的口实。
阿不思没有更多的时间停留，盖勒特终究会醒过来，于是他悄无声息溜出会客室，然后又轻轻带上门，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管弦静默，静得能听见窗外哗哗的大雨声。角落里的乌鸦突然振翅飞出窗口，很快消失在茫茫夜雨中。
装睡的凤凰福克斯突然抬起了头，他黑亮的眼睛十分警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飞到此时还瘫在谈判桌上一动不动的睡神胸口上。
福克斯的翅膀插进盖勒特脑后，然后他轻轻把那根浸淬着麻醉剂的毒针从风池穴上拽了下来。过了片刻，盖勒特浑身上下都痉挛了一下，然后他慢慢睁开了暴怒的眼睛。
福克斯用翅膀给他扇着风，希望空气的急速流动能让盖勒特早点清醒过来。其实那根毒针的曼陀罗花含量不多，盖勒特估计自己大概需要十分钟才能完全恢复正常。
十分钟啊！足够扭转一场战争的结局了！
“邓布利多……邓布利多！”盖勒特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名字几乎是被他咬碎了才从嘴里拖出来的。还在扇翅膀的福克斯一脸淡然的神情，显然他早就知道刚才溜走的司长秘书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凤凰还等着听已经听了无数遍盖勒特要杀死阿不思之类的废话，但这次那金发魔王却扫了他的兴。
阿不思急匆匆走过白鸟公馆的大厅，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外面哗哗的雨声没有丝毫动静。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兜了两圈就找到了通往盥洗室的路。阿不思现在的模样介于他自己和司长秘书之间，不过眼下既然没有观众，他也不想刚才那么急着喝复方汤剂了。
盥洗室和外面的大厅一样装饰得金碧辉煌。这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阿不思经过的那些隔间也空无一人。
“特拉弗斯？”阿不思谨慎而犹豫地召唤了一声，果然如他所料，没有任何回音。
盥洗室的窗户四敞大开，阿不思走过去往下面一看，只见一根绳子挂在窗钩上，它正随着风雨摆来摆去。楼下原本停着加长轿车的停车位，现在也是空空如也。
毫无疑问，特拉弗斯所谓上厕所根本就是个幌子。他用魔法变出根绳子顺着它滑下去，然后跳上汽车，带着剩下的金条绝尘而去了。
这个家伙就这样抛弃了自己，阿不思慢慢察觉出味道来。今天夜里特拉弗斯来这里谈判的目的怕是有鬼，他真正拿来和盖勒特购买和平的筹码……恐怕就是阿不思·邓布利多本人。
想到近些日子来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特拉弗斯这么做也就不那么令人吃惊了。
不过让阿不思感觉摸不着头脑的是，白鸟公馆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从会客室到盥洗室这一路上都没有被人阻拦，现在他只要顺着窗户上的绳子滑下去，只怕也能轻松离去了。
可是阿不思还不能就这么走了，一来是接下来他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所以不回到吧台那里把魔杖先找回来可不是明智之举。再说把那吃里扒外的福克斯丢在格林德沃的地盘，只怕也是个极大的隐患。
想到这里，阿不思转身就打算回到刚才空无一人的吧台，先把他的花楸木魔杖拿到手再说。
可他刚刚抬起脚步，就听到一阵熟悉地根本不会听错的笑声从最后那个闭着门的隔间里传了出来。这动静压抑而低沉，透过锁孔渗出来，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沿着天花板的水管滑过阿不思的头顶。
哗啦！
靠近门口的那个隔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可阿不思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注意到那里绝对没有人！水箱哗啦哗啦的巨响在这安静的夜格外响亮，接着又是咕噜噜的水泡声。
阿不思屏住呼吸，他蹑手蹑脚走到那个隔间门外，紧接着他突然踹开门。与此同时，十来根浸淬着麻醉剂的毒针射了进去。
可是那里没有任何人，毒针纷纷落地，落到积水中溅起荧光蓝的水珠。
阿不思谨慎地谛听了一会儿，刚才那古怪的笑声已经消隐无踪了。他站在隔间门口足有一分钟多，才慢慢松了口气，约摸自己大概是自惊自怪、神经过敏。
可就在他转身要离去的时候，隔间里突然伸出两条胳膊抱住他，还没等阿不思喊一声，他整个人就被拖了进去。接着就是乓地一声响，隔间门重新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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